第二章
7
这次回家以后。
林芳倒是没来得及管我,只把我锁在家里就又匆匆出了门。
毕竟她的好儿子还在医院里等着缝针呢。
我难得清净了一个小时。
我躺在床上晕晕欲睡,整个人的身子都轻了起来,恍惚间,我仿佛又找到了上一世临死前那种走马灯的感觉。
不过可悲的是,我上辈子的走马灯里,没有一个爱我的人。
有的只是无尽的谩骂与殴打。
伴随着一声怒吼,我的思绪瞬间回拢。
我妈带着陈燃回来了,两人冲进我的房间。
我妈拿着拖鞋死命的扇我的脸,一边扇一边骂,你胆子这是肥了！竟然敢跑去报警！老娘生你养你,就算是把你杀了也是无罪！还敢伤你弟弟,他的脸毁了,你这张脸也别想要了！
陈燃面露凶光,下手比我妈更狠一些。
我没有还手,任由他们打累。
而后我妈喘着粗气,朝着客厅喊了一声,进来吧,我看她这次还有没有力气挣扎了！
听到声音进来的宋强,有些发怵地看了我一眼。
怂什么她都快死了还能再捅你一刀
我妈骂着,领着陈燃出去时,顺带把我的美工刀拿走了。
这一次,我没有任何反击的可能性了。
我真的好累。
身上每一处都是疼的。
我了无生气地瘫在床上,看着宋强的目光由恐惧转为兴奋,他脱了裤子,爬上了我的床。
这一次,我没有挣扎.
我也无法挣扎了。
我像个行尸走肉一样,任由宋强夺走了我最宝贵的。
我不在乎了,只要能让我去上学,能让我逃离这个地方,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8
宋强满意地走了。
走之前,给我妈留下了三万块钱。
我妈站在我门口,沾着唾沫数着钱,早听话不就完事儿了,装什么装,还以为自己是个镶钻的不就值三万块钱。
我没有理她。
费尽力气地翻了个身,浑身散架般的疼。
房门被重重关上,屋内彻底暗下来。
良久,我坐起身,在一堆书后面找到藏好的手机,检查了一遍录像,非常完整,没有一丝镜头遮挡。
手机卡是我去网吧路上买的,确定能用后,我将视频发了出去。
我不在乎视频发酵后那些人会怎么看我,这一世,我只想过好自己。
9
天一亮。
林芳和陈燃就被警察带走了。
我站在窗户往下看,发现路边停了好几辆警车,其中一辆里面,坐着宋强。
而押送宋强的,正是昨晚拍桌定案的警察。
他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忽然一抬头,对上我的视线。
那一瞬间,我看到他眼底难言的情绪翻涌着。
我转过身,拉上窗帘。
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半个小时后,我踏上了去A市的火车。
10
到了A市,我快速找好了工作。
这是个一线城市,即便是暑假工,工资也很可观。
加上我的高考成绩是我们全省第一,大学四年的学杂费全免。
因此两个月,我就攒够了一年的生活费。
开学后,我像无数正常学生那样,按部就班的报道、上课。
一切似乎都走向了正轨。
直到这天我从教学楼出来,远远地听到一声,歆歆！
一瞬间,我像是被雷劈中般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林芳看清是我后,快步朝我跑来,怀中还抱着个孩子。
旁边的同学见我站着不动,伸手拍了拍我,陈歆,那是你妈吗你们长得好像啊。
我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只眼泪一个劲儿地往下掉。
室友苏青见情况不大,悄咪咪地跑了。
林芳一上来就要把孩子往我怀里塞,歆歆啊,你愿意上学就来上,妈不怪你,但是孩子是你自己的,你可以不要妈,但是不能不要自己的孩子啊！
林芳说着,又使出了她惯用的技俩——坐在地上哭。
这会儿正是学生放学的时候,又是在教学楼附近,来来往往的人都停下脚步看着这一幕。
已经有人拿着手机拍了起来。
怎么才大二就有个这么大的孩子啊
这孩子少说有五六岁了吧
看她长得那么乖巧我还以为......
林芳见风向朝她一边倒,哭的更卖力了。
一边哭还一边扒着我的衣服,歆歆,妈知道错了,你跟妈回去吧,好不好孩子
我想要把她的手扯下去,但林芳到底是干了几十年农活的,我不仅没有把她的手扒下去,还把自己的衣领撕烂了。
我知道,林芳无非就是想让我在学校丢光脸,待不下去。
她巴不得把我脱光了扔在这儿。
她想让我退学,我偏就不如她的意。
我掏出手机,怼着她的脸,林芳,两年前的事情你都忘了吗你还想再进一次监狱是吗我的声音很大,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
室友苏青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导员。
导员先是叫了保安,而后喊着几个同学把林芳架走。
苏青脱了自己的外套披在我身上,搂着我往后推,让林芳够不到我。
林芳几乎要喊破喉咙,没有天理没有王法了啊！亲闺女联合别人要杀亲娘啊！这个学校就是个杀人学校！老师助纣为虐,还有这个保安,也要强奸我啊！
青天白日之下,真相究竟如何,成百上千双眼睛看着。
林芳依旧可以这么信口胡诌。
人群中不知道谁把林芳认了出来,忽然大声道：这不就是那个把自己女儿打得半死,又让一个老男人强奸了自己女儿的人吗
对！就是她！我说看着怎么那么眼熟呢！
怎么还有脸来的！兄弟们！揍她！
保护陈歆！没有人可以带走陈歆！
听到最后一句话,我彻底愣住,浑身一麻,心中更是宛如成千上万只蚂蚁在爬一样。
看着数不清的书朝着林芳砸过去,我只觉得眼眶酸胀。
要不是保安拦着,林芳今天可能就被砸死在这里了。
我听着校园里回荡着的我的名字,呆滞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苏青不知何时也泪流满面,她和导员搀扶着我回了宿舍,一边安慰着我一边擦眼泪。
苏青眼眶红红,握上我的手,歆歆,其实我们早就知道了。
原来,我当初发出去的视频远远比我想象中的要火。
警方以强奸犯的罪名收监宋强的时候,曾用当地官方号发出过一段视频。
视频中,宋强瞎了一只眼,狼狈地坐在那儿,看着镜头说道：是陈歆她妈,她妈不想让她上学,才说把她卖......嫁给我,我不算强奸！这是行夫妻事而已。
视频到这里就戛然而止。
评论区一水儿的破口大骂。
只是他们身为我的亲妈和亲弟弟,关了一段时间就放出来了。
网友们气不过,把林芳和陈燃也扒了个底朝天,天天守在我家门口往窗户上扔臭鸡蛋。
拿着大喇叭在楼下骂。
林芳和陈燃被吓得不轻,好长一阵子没敢出门。
这也是我这两年大学生活能过的这么顺畅的原因。
随着视频爆火,许多高校也纷纷表态,只要陈歆入校门,就会保护她再也不受伤害。
后来A大为了维护我的自尊,给除了我以外的所有同学都发了短信,让他们保护我,关爱我。
听着苏青和导员的话,我终于忍不住,捂着脸放声痛哭起来。
当年我录下那个视频的时候,本就是打算豁出脸面为自己拼出一条生路。
却没想到,离开了那个家,外面处处是生路。
11
林芳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又灰溜溜地回去。
林芳和陈燃认定我能顺利去A大读书,一定是傍了大款走了后门。
毕竟在他们的认知里,我那晚跑出去,只是为了报警,而不是报志愿。
所以林芳此行的目的就是要钱,但是钱没要到不说,还没说两句话呢就挨了一顿打。
见林芳空手而归,陈燃气的在家里把能摔的东西都摔了。
你这个老不死的,和陈歆一样没用,没有钱我拿什么创业啊！我怎么发财啊！
陈燃怒骂着。
陈燃刚高考完,知道自己连专科都无望,索性在家里做起了创业发财梦。
林芳一边胆战心惊地躲着陈燃扔过来的东西,一边劝道：燃儿啊,你以后可是要当大领导的,这点钱以后看都看不上。
陈燃三岁那年,林芳花五块钱在街头的算命大师那里,算出来陈燃以后是当大领导的命。
加上陈燃跟一群混混在一起,还当了混混头子。
为此,林芳对算命先生的话深信不疑。
这么多年,她都坚信自己的儿子是发财的命。
陈燃被她念叨的也信了。
索性就在家里打起游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起初两三年林芳还对他百依百顺,可陈燃充进游戏里的钱越来越多,林芳的老本都快搭进去了。
这天终于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端着水果进了陈燃的房间,燃儿啊,你要不要出去找个工作,现在——
你烦不烦！
陈燃打游戏打的正生气,冲着林芳吼了一声。
你见过哪个领导出门找工作的都是好工作送上门的！
林芳也不敢多说,放下水果又小心翼翼地准备走,不料绊到了陈燃的一堆线。
电脑瞬间黑屏,林芳也被摔了个狗吃屎。
陈燃红着眼睛怒吼,你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把赢了,我就可以获得我最喜欢的那个皮肤了！林芳,你这个没用的老不死的！
正在气头上的陈燃根本听不见林芳的求饶道歉。
冲进厨房拿了刀出来就捅进了林芳的肚子。
可即便这样,林芳还是没有报警的打算。
她舍不得让自己的宝贝儿子坐牢。
是邻居听见动静报了警。
林芳母子二人,一人上了救护车,一人上了警车。
以上这些,都是我在警方转述给我的,陈燃的供词里知道的。
陈燃最后以故意谋杀罪被判了刑,林芳奄奄一息地躺在医院,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12
从林芳住院,到林芳出院,我只回去看过她一次。
她看着我,眼泪一下就出来了,伸出手想要来拉我。
歆歆,你是来看我的吗
歆歆,妈错了,妈好疼,你留下来照顾我好不好
我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开口问道：户口本在哪儿
林芳愣住。
接着像是猜到了我要做什么,她的泪更汹涌了。
我从她的眼底看到了悔恨,歆歆,你要离开妈妈了吗
户口本给你,你是不是就能留下来照顾妈妈
在林芳期待的眼神中,我点了点头。
林芳告诉了我户口本的位置,我拿到以后火速去改了名字,给自己转了户口。
做完这一切后,我连医院的门都没再踏进,立马回了A市。
现在正是我事业的上升期,户口本上带着个有案底的弟弟终归是不利的。
于是我专程回去一趟,给自己改名叫苏歆。
和苏青一个姓。
她说她是孤儿。
那从现在开始,我也是孤儿了。
13
林芳出院回家后,开始频繁地给我打电话。
语气是我从没听过的温柔与小心。
歆歆,今年端午回家吗我做了你爱吃的青椒炒肉。
我正忙着工作,想也没想的拒绝。
我不爱吃青椒炒肉。
说完,我就挂了电话。
爱吃青椒炒肉的是陈燃,每次他嚷着吃的时候,我也做出一副期待的样子,只有这样,他心情好了才会给我一些青椒吃,青椒带着肉沫,香的我直流口水。
A市下了第一场雪的时候,林芳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歆歆,今年过年回家吗
我的家在A市。
我说完,电话那边传来抽泣声。
歆歆,你弟弟死了。
在牢里病死了,尸体现在还在殡仪馆,你能不能回来......妈需要你,妈只有你了。
陈燃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手上敲键盘的动作才停下来。
我只觉得心口翻涌了许多年的怒火,在这一刻消散了大半。
半晌,我缓缓开口,哦,死了就配冥婚吧,你能拿不少钱。
说完,我不再听林芳说什么,直接把她的电话挂断拉黑。
14
我在新公司很顺利。
一路晋升到了高管的位置。
也因此结识了我的丈夫蒋僢之。
我们办了婚礼,我朋友不多,只邀请了苏青和当年的导员,倒是蒋僢之邀请了不少人。
因此婚礼现场也还算热闹。
在说完誓词戴上戒指的时候,我瞥见门后有个佝偻苍老的身影正捂着嘴看着我哭。
我别过脸去,假装没看到。
只是我没想到,那就是我最后一次见林芳了。
15
林芳病死了。
她名下还有一套房。
家里那边联系我让我本人回去才能办理过户,不得已,我带着蒋僢之回了趟家。
时隔六年,我再一次打开了这扇门。
我原本以为自己会害怕,会抗拒。
没想到我难得的平静。
我打算将家里里里外外都收拾一遍,再叫了搬家公司把这些东西都扔了。
然后把房子挂中介卖出去。
我最先推开的,是我的房门。
出乎意料的,我房间格外的干净整洁,床上甚至还摆着我小时候最想要的那只娃娃。
我走过去,发现娃娃怀中抱着一张纸。
是林芳的字迹。
歆歆,对不起,是妈错了。妈该死。歆歆,我要是死了,你会回来看我吗歆歆,百草枯很难喝吧。
看到最后一句话,我手一抖,纸落在了地上。
蒋僢之弯腰去捡,而后疑惑地问我,百草枯这是什么意思
我脑海中浮现出林芳自打被陈燃捅伤住院后的种种。
难怪警察都说救护车来的不及时,留了满屋子的血还能活也是个奇迹。
原来林芳也重生了。
我将那封信又夺了回来,看到最后一句话上晕染了已经干涸的泪水。
我一言不发,将那纸撕个粉碎,从楼上扔了下去。
接着快速安顿好这里的一切,坐上了返回A市的高铁。
至此,我以后的人生,都将和这里彻底没有关系。
至于林芳的道歉,是为前世的我还是今生的我,还有那滴眼泪,究竟掺了几分真心。
真真假假,都不重要了。
我苏歆,这辈子,总算为自己而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