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砸门叫嚣的声音骤然停止。
沈风眠不解地看着由远及近的宣旨公公。
只得微微整理衣衫,稍显恭敬地迎上去。
咱家年纪大了,来得有些晚了,没耽误沈通尹的正事吧。
论地位,宣旨公公不及沈风眠。
毕竟带着陛下的旨意而来,不能怠慢。
可她还是听出宣旨公公的意思。
这圣旨,想必是想赶在她离府外派前要宣读的。
是陛下对我外派之事,另有安排
公公笑着摇头。
陛下圣意,咱们做奴才的可不敢揣度,您说是不是,沈通尹
沈风眠只得点点头。
那就请公公宣读圣旨吧。
她刚要下跪,却被宣旨公公拦住。
沈通尹,这旨意,可不是给您的,请你夫君出来,接旨吧。
在沈风眠愈发怀疑的表情中。
我打开房门,挺直了腰背朝他们走去。
不知发生什么事的裴执,在马车里等了许久。
见我和沈风眠迟迟没有上马车。
不耐烦地边走,边用尖锐的声音喊道。
祁宴,你架子是真大啊,让全府上下等你一人。
说完他快步走近我,直接攥住我满是疮痍的手。
还坏心地用力掐了掐。
附在我耳边低声说道:
金疮药好用吗这可是我找了许久,特意为你准备的。
原来,是裴执在金创药中做了手脚。
甩开他的手,我抬起胳膊在他脸上狠狠地打了一拳。
他不敢相信地捂着脸,眼睛看向沈风眠。
似是在等待她像往常一样,为自己撑腰。
可沈风眠也只是站在原地,用着阴鸷的表情,看向我们这边。
裴执被打得火冒三丈,即便要告状,他也要先亲手打回来。
祁宴,你凭什么打我
他举起手刚想打回来。
在手抬起的瞬间,沈风眠突然怒声开口。
放肆,祁宴是我夫君,你怎可对他无礼。
还不退到一边去,没看到府上有贵客吗
提醒得如此明显,裴执这才看见一旁的宣旨公公。
他只得委屈巴巴地走到沈风眠的身侧。
拉着她的胳膊,做作地说道:
风眠,等会你可要为我做主啊,你看,我被打得脸都肿了。
沈风眠没有说话,连看都没看裴执一眼。
她的表情愈发地阴鸷,目光死死地盯着我的脸。
从今日晨起,她心里一直莫名惴惴不安。
尤其当得知圣旨是下达给我的时候,她早已经六神无主。
此时,我重新整理好衣衫,信步走到宣旨公公面前。
祁宴接旨。
我刚想下跪,沈风眠突然拉住我。
等一下。
6
沈风眠叫停的声音传出,在场之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眼里全是不解。
沈风眠张了张口想说话,却对上了公公为难的眼神。
沈通尹,咱家知道,您是陛下面前的大红人。
可您阻止咱家宣旨,这恐怕于理不合啊,陛下要是怪罪下来......
刚被恐慌的心绪冲昏头脑,被公公提醒,她这才清醒过来。
她松开我的胳膊,站在一边。
紧皱在一起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
草民祁宴,接旨。
公公清了清嗓子,用尖细的声音,开始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祁宴,才德兼备,谦礼有加,今特准许其与沈风眠和离,从今以后,各行婚嫁。钦此!
公公的声音一落,沈风眠就叫出了声。
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
公公,您有无宣错旨意皇上怎么可能会让我和祁宴和离
这一定是误会。
宣旨公公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笑着说道:
沈通尹,陛下知道您把婆家一家请来府中做客。
陛下命我劝您一句,您和祁公子已经和离,这客自是不用再作了。
当着宣旨公公的面,沈风眠不得不下令放人。
我谢过公公,谢过陛下。
露出了这段日子以来最真心的笑容。
宣旨公公并未告辞,又命人送来第二个锦盒。
沈风眠,裴执接旨。
除我之外,他们又是一愣。
不止是沈风眠,就连裴执也面色惨白。
第一道和离的旨意已经说明一切。
我,要反抗沈风眠,反抗整个通尹府。
甚至说服了陛下,给我撑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经查,祁氏旧案疑点颇多,沈,裴两家均有牵连。
故沈风眠革职查办,携家眷禁足府中,由刑部联合大理寺彻查后,再予定夺。
崩溃狂吼的裴执。
僵跪在原地的沈风眠。
只有我,冷眼看着他们,心里也只有痛快二字。
直至宣旨公公离开,沈风眠这才踉跄起身。
她跌跌撞撞走到我面前,悲伤地看着我。
你都知道了
我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对我的家人,对我,所做的恶事,以后全都会报应在你身上。
她后面的话,我已无心再听。
回到我那住了三年,连下人都不如的小屋。
拿走我仅有的一个用布包裹的行李。
父亲遭难时,我一无所有的娶了沈风眠。
到如今和离,我身无一物地离开。
此生再无瓜葛。
我拿着行李离开通尹府时,我知道,沈风眠一直在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直至我跨出府门,她站在府中。
她看着我头也不回的背影,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最后,她颓废地回到堂屋坐下,空洞着目光看向外面的天空。
她错了。
在和离的旨意下达之后,才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有多愚蠢。
愚蠢到把她所遭受的苦难,全都记恨在我和我家人的头上。
她用报复的借口,来掩饰她爱着仇人儿子的事实。
不断地骗别人,骗自己。
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相信了。
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爱我。
一直没有变过。
7
在迈出通尹府的第一件事。
我抬起头,望着天空很久很久。
一切终于结束了。
我终于可以逃离,这困了我三年的地方。
至此往后,我也只是我。
祁家被重新解封后,三年没有人烟,总归尽显荒凉。
幸得在我请旨那日,陛下已派人打扫恢复旧貌。
我们也只是再稍作打扫,便可以住下。
才三年,母亲的头发已经花白。
我心疼地安顿好母亲和其他家人。
一边收拾屋子,一边盘算着以后的事。
即便祁府归还,可没有父亲在,我们一家子总要再谋生计。
只是从小和父亲学的本领,怕是没有用武之地。
房间的门被敲了敲,母亲推门而入。
阿娘,您身体不好,怎么不多歇歇。
我扶着母亲坐下,只见母亲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
用颤抖的手,小心翼翼的打开。
阿宴,阿娘知道我们再团聚,有多不易。
这是你父亲送给母亲的几件首饰,本想着留个念想。
现在阿娘交给你,当是聘礼,再找娶个好人家的姑娘吧。
眼下祁府上下,怕是连一两银子都拿不出。
母亲催我再娶,也是不想我内外兼顾。
当时父亲入狱,祁府抄家,几乎什么都没有留下。
母亲是怕这一家老人,再拖累于我。
阿娘......
我刚想说些什么,外面突然传来了吵闹声。
我和母亲寻声出屋,只见一男子身着战袍,站在院中。
这是......
阿娘,阿兄,我回来了。
三年未见,我竟险些认不出。
他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弟祁慕风,比我小两岁。
在父亲下狱之后,被充军边城。
到如今,竟穿着战袍荣耀回归。
那年我充军后,边关战乱,我便和三叔一起从了军。
如今父亲旧案平反,陛下特许我回京,与阿娘,阿兄团聚。
峰回路转,我们祁家突然就有了盼头。
与家人重聚的这一晚,
我终于吃上这三年来,第一顿觉得幸福的饱饭。
一连几日多雨,空气中满是潮湿的味道。
在我回到府中,暂时休整的同时。
通尹府,早已没了先前的盛景,只剩下一片萧条。
沈风眠这几日最常做的一件事,便是坐在我原先住的房中发呆。
茶饭不思,一坐就是一整天。
她的手里,也总是会拿着几块被摔碎的白玉玉佩。
哪怕碎玉划伤了她的手,也完全感觉不到痛了。
祁宴......
她喃喃自语着,扬起苦涩笑容的同时,一滴泪从她面颊上滑落。
她真错了,也后悔了。
完全被仇恨蒙蔽双眼后,连起码的是非对错,都看不清了。
当年的确是她父亲做错了事,是他罪有应得。
她气的是,我父亲铁面无私地出首告发。
事发后,甚至不愿为她父亲说一句好话。
两家人十几二十年的情谊,在那一刻,化成她满腔仇恨。
势要让我们家付出代价。
可她也忘了,曾经她那么热烈的爱着一个人。
而她深爱的人,在一夜之间,成为她仇人中的一个。
8
夜幕将至,华灯初上。
只有沈风眠所在的屋子,还黑着灯。
裴执找遍了府内各个角落。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沈风眠会在我的房中枯坐一整天。
推开门的瞬间,立在房中的黑影,吓了裴执一跳。
风眠,你怎么一直坐在这,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我们不能一直被禁足,你去求求陛下,放了我们吧。
放要怎么放
他们做了错事,犯了国法。
又如何全身而退。
沈风眠坐在椅子上,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只用机器冷淡的语气,说了一个字。
滚。
黑暗的房中,很难看出沈风眠此时的表情。
裴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睁大了眼睛问道:
风眠,你怎么了,你刚刚对我说什么
又是一道极其冰冷的声音。
我让你滚,你是听不见吗
裴执,你该不是忘了吧,我让你进府,只是为了报复祁宴。
如今,你已经没有用处了,再在我面前出现,我一定会杀了你。
她的手上已经沾满鲜血。
是她亲自导演了一出大戏,害得我父亲惨死。
事到如今,她不过是黄粱一梦终成空。
她什么都没有了,不介意再杀死一个再无用处的棋子。
裴执被她的话吓到了。
原本想去抓她的手,颤抖着缩回来。
如此近的距离,他终于看清沈风眠的表情。
那是一双毫无任何感情的眸子,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
死死地盯着他。
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对这么对我......
要不是我爹,你也不会手刃仇人,而且你明明对我那么好。
他的话,在沈风眠听来,仿佛是一个笑话。
只有存有私心的人,才会被利用。
裴执的爹是想帮他么,不,是为了自己。
同朝为官,同是将军之位。
凭什么我的父亲总是压他一头,职位比他高一级。
他想铲除我父亲,主动和沈风眠联手。
到如今因为旧案平反,被下狱,也是他罪有应得。
而裴执,他再如何闹,也不过是个跳梁小丑。
再没有利用价值,也没有人为他撑腰了。
他的质问得不到任何回应。
到最后,他只是痛心地问了一句。
风眠,你真的对我没有一点感情吗
我陪了你这么久......
沈风眠随手打翻的茶杯,吓得他连忙闭上嘴。
她冷哼一声,淡淡开口。
你一颗没用的棋子,就是陪我到死,又有什么用。
裴执,你用酒灌醉我,想生米煮成熟饭,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她心里装着深爱了十几年的心上人。
又怎么可能去和别的男人交合。
自始至终,她的男人只有一个。
不管是心里,还是身体,她只有那个叫祁宴的人。
9
弟弟祁慕风进宫述职时,我托他向陛下为自己进言。
能否让我跟他一起,从军为国效力。
母亲自是不愿我从军,弟弟身在军营,家里只有我一个男丁,还是该留在家里。
可我执意如此,母亲也尊重我的想法。
且军中有弟弟在,自是不会被人欺负。
你从小就喜欢缠着你父亲,教你拳脚。
若不是沈......
我知道母亲未出口的话,是想说我儿时没有从军,是因为沈风眠。
三年了,我也想通了。
当初我就不该认为,只有娶了她,才能救出父亲。
而是自身强大起来,才能去做更多的事。
阿娘,你就放心吧,阿兄跟我进军营,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
阿兄喜武善谋略,没准刚入军营,就能立功。
祁慕风的话,终于让母亲露出笑容。
能看到我们兄弟俩相互扶持,相互帮助。
她终于可以放下心来。
你啊,就知道动嘴,你也多操心些你们兄弟俩的婚事。
也别忘了帮自己娶个媳妇。
堂屋内满是我和家人的欢笑声。
我看着我最亲最爱的两个人,觉得一切都值了。
安顿好家人在京城的一切,我和弟弟启程前往军营。
没有尔虞我诈,只有纪律严明。
我仿佛重新找回了自己,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
唯一觉得烦乱的,是沈风眠隔几天便会寄来一封书信。
句句诉衷肠,表相思。
我也只是当个笑话,用来消磨时间。
没有半句回应。
在军营的日子,一晃就是两年。
边关战火起,我随兵戍守。
战火打了一年,我终是从一个默默无名的小卒,成为整个军营的骨干力量。
阿兄,我们打了胜仗,终于可以回京受封了。
你和我准嫂子的好事,也该好事成双。
在军营的三年,我找到情投意合的那个人。
我们一起出生入死,一起保家卫国。
更愿意一起组建一个小家。
受封和赐婚的旨意,同一时间在京城流传开来。
在我大婚的前一天,通尹府传来沈风眠自戕的消息。
我看了看天空中那翱翔的小鸟,也只感叹人生变化无常。
愿她下辈子活的简单点,快乐点。
再不要被仇恨,操控整个人生。
全文完